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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青年报

“制造”错的孩子该归谁

http://www.sina.com.cn 1999年4月9日 10:49 中国青年报

    不孕症治疗对当事人来说意味着生活的改变,但美国
的一对白人夫妇和一对黑人夫妇显然没有想到这种改变竟
然如此之大-- 那位白人妇女很清楚: 自己生下的那对双
胞胎中的一个不是自己的亲骨肉,而那位黑人妇女也非常
明白:有人生下了她的孩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去年春天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两个女人走出各自的
家门,向纽约最繁华的地区曼哈顿进发,虽然互不相识,
她们脑子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情--“制造”一个孩子。

    殊途同归

    其中一个妇女名叫唐娜- 法萨诺,白人,时年37岁;
另一个妇女名叫迪波拉- 罗杰斯,黑人,34岁。二人至今
没有孩子,她们到曼哈顿的目的就是为了了却这桩心事。

    37岁的唐娜住在距离曼哈顿不远的斯塔顿岛,到曼哈
顿需要乘坐渡轮。斯塔顿岛上的居民大多是白人中产阶层,
这是一个“被遗忘的自治都市”。几年前,岛上居民发起
一场从纽约州分离出去的运动,他们声称,自己和纽约州
其他公民一样纳税,但该岛逐渐被改造成纽约市最大的垃
圾处理场,除了天天“享受”新鲜垃圾外,岛上的居民没
有得到任何福利,所以他们强烈要求自治。但这一要求多
次被纽约州政府驳回。

    唐娜心烦的当然不仅仅是那些臭不可闻的垃圾,老是
怀不上孩子才是自己正常生活的最大威胁。他与丈夫结婚
整整10年,至今仍然膝下无子。并且他们总觉得没有孩子
的家庭不像个完整的家庭。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唐娜该排卵时照样排卵,丈夫的
精子也完全符合生儿育女的条件。可是10年来,尽管想尽
办法,唐娜就是无法怀孕,他们决定采取试管婴儿生育法,
一圆生儿育女之梦。打听到曼哈顿有一位医术高超的试管
婴儿医生,他们便匆匆地赶来求助。

    迪波拉的家在新泽西州的蒂尼克。蒂尼克是一个人种
混杂的城市,这里的居民经常使用的语言多达26种。但它
又是美国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有美国最古老的建筑,居民
们最引以为荣的是,蒂尼克是全美国第一个对“不同人种
是否应该同校”进行投票表决的城市。

    在这样一个没有种族歧视的环境里,孩子对一个家庭
的意义不言而喻。但迪波拉遇到了和唐娜一样的难题:夫
妻二人穷尽一切办法,就是无法怀上孩子。于是,迪波拉
和唐娜在同一天来到曼哈顿,找那位试管婴儿医生。

    阴差阳错

    那位著名的试管婴儿医生名叫利利安·纳什,她的诊
所设在曼哈顿西57号街。虽然门面不大,但是远近闻名。
当时纳什医生已经71岁,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不管夫妻
二人的卵子和精子正常与否,只要他们决定要孩子,纳什
十有八九会满足他们的要求。15年来,纳什简直成了美国
人的“送子观音”。

    唐娜和迪波拉几乎是前后脚走进纳什诊所的。纳什医
生不紧不慢地为她们诊断。随后的几天里,她从唐娜的卵
巢里取出25个卵子,第二天,用唐娜丈夫的精子共制造出
20个受精卵,放入试管中继续培育。受精卵发育良好,6
天后,纳什把6个受精卵放入唐娜的子宫里,然后把另外
10个受精卵冷冻后储存起来,以备这次人工受孕失败后再
来一次。

    与此同时,纳什也按同样的方法把受精卵放入了迪波
拉的子宫里。手术就这样完成了,虽然唐娜和迪波拉各向
纳什支付了1500美元,但二人的心情显然轻松了许多,因
为现在她们都种下了一个绚丽的希望。

    两个星期后,二人再次光临纳什的诊所。经过认真的
检查后,纳什脸色大变,唐娜和迪波拉立即有一种不祥之
感,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后果竟如此严重,她们以为,大不
了没有怀上孩子,何况这次没成功,并不意味着下次也不
成功。

    纳什首先把迪波拉叫入内室,直截了当地对她说:“
非常抱歉,我们的努力没有成功。但是如果你愿意,我们
可以再试一次,而且这次是免费的!”接着,她又把唐娜
叫入内室,谈话的方式显然经过仔细考虑,甚至有些外交
官的字斟句酌:“怎么说呢,我应该恭喜你,你怀孕了,
而且是双胞胎。”唐娜的心激动得快要跳出来了。但纳什
接下来的话让兴奋的她突然变得不知所措:“只是,我们
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我们把受精卵放错了:你子宫
中的受精卵3个是你的,3个是迪波拉的!”听到这些,唐
娜像遭雷击一般怔在那里。

    这时,纳什再次把迪波拉叫进房间,向她们二人进一
步解释:“我干这一行已经15年了,我们一直对患者采取
认真负责的态度,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错误。现在我的心
情糟透了,我知道你们的心情更糟!”接着,纳什对两个
泪眼汪汪的女人进行了医学分析:现在还难以断定竟究是
哪两个受精卵发育成了胚胎,因此,如果孩子出生的话,
便有3种可能:两个都是白人;两个都是黑人;一个是白
人,一个是黑人!”

    听到这里,唐娜差点晕倒在地:“上帝啊!我和丈夫
都是白人,却要生下一个黑孩子,这算怎么回事?!”而
迪波拉此时更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了:“她毕
竟还能生下孩子,而且极有可能生下自己的孩子,可我呢?
我的孩子到了另一个女人的肚子里!她会把这个小生命生
下来吗?生下来后,我有权抚养吗?”

    纳什医生把想说的话一古脑地全说了出来,她显然做
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纳什用低沉的声音对唐娜说: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如果你不想要这两个孩子,我们可
以帮助你做流产手术,并准备向你作出精神赔偿!”

    唐娜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滴
落在地板上。当听到纳什愿意为她做流产手术时,她突然
抬起头来,咆哮而出:“不!我决不做流产手术!我们等
了这么多年,遭了多少罪,你知道吗?现在我终于怀孕了,
不管孩子是白是黑,我都要把他们生下来!”此时,迪波
拉思绪一片混乱:支持唐娜把孩子生下来,还是劝她做流
产手术?似乎都不妥。她站起身,一句话也没说,眼含泪
水,默默地走出诊所。

    母爱的较量

    当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后,唐娜的情绪反而稳定了许多。
纳什医生也全力帮助她,多次亲自为她做检查,证明胎儿
发育正常。唐娜怀孕4个多月时,纳什对她说:“现在谜
底可以揭开了,我们去做一次DNA和羊水测试,就能知道
你怀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双胞胎了。”DNA检查的费用很高,
纳什许诺一切费用由诊所负责。

    美国的DNA检查有严格的规定,为了保护个人隐私,
除当事人外,检查结果不透露给任何人。孩子出生前4个
月,唐娜夫妇的态度突然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他们
不仅拒绝与迪波拉夫妇见面,连纳什医生也被抛在一边,
他们究竟怀了什么样的孩子,纳什和迪波拉夫妇一直蒙在
鼓里。迪波拉夫妇自然不甘心就此不闻不问,他们多次从
新泽西赶到唐娜的家中,前两次都吃了闭门羹,第三次去
时,大门紧锁--唐娜夫妇已经不知去向!

    万般无奈之下,迪波拉夫妇走进一家律师事务所,找
到了著名律师西拉斯,向他咨询该如何处理此事,如果打
官司,是否能打赢。西拉斯仔细听取了迪波拉夫妇的介绍,
然后说:“这种事大概在全世界都不多见,官司能否打赢
真的很难说。但我猜测,唐娜怀的双胞胎,至少有一个是
你的孩子,否则她不会躲起来。”听到这话,迪波拉立即
激动起来:“我们不告唐娜,这件事不是她的错。我们要
告纳什,这分明是一起恶性医疗事故,它毁了两个家庭,
甚至可能会毁了两个孩子!”此后的几个月,迪波拉都是
在恶梦中度过的,她明显消瘦了许多。

    果然不出所料,1998年12月29日,孩子终于来到了人
间,一白一黑,两个男孩。事实上,早在7个月前的那次
DNA检查时,唐娜就知道了结果。但也就是从那时起,一
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攫住了她心,她对孩子的渴望已经到了
无以复加的地步,她躲到了朋友家里,不想让迪波拉夫妇
和纳什得到孩子的一点信息,每个晚上都祈祷上苍,希望
孩子顺利出生。如今孩子出生了,虽然是一个白婴,一个
黑婴,但她对两个孩子有着同样的感情,谁哭她都心疼,
喂奶时总是一边一个。

    唐娜似乎忘记了还有另一个女人为了孩子几乎快要精
神崩溃了,她也不再躲躲藏藏,她说:怀上一白一黑两个
孩子不是我的错。况且孩子在我的肚子里发育,是我忍受
着痛苦把他们生下来,我自然是他们的妈妈,谁也别想从
我这里把我的黑宝宝抢走。

    可怜的迪波拉多次找上门,希望看看孩子,哪怕就看
一眼,但唐娜就是不答应。一气之下,迪波拉夫妇一纸诉
状递到纽约州最高法庭──唐娜和纳什都成了被告。

    开庭的日子定在1999年3月5日。这一天,纽约下起了
小雪,气温突然下降了好几度,但这一起美国罕见的诉讼
案引起了社会的热切关注,各大媒体纷纷派记者到法庭采
访。

    下榻在一家宾馆的迪波拉夫妇整晚没有合眼。一想到
就要见到自己的孩子,迪波拉便心潮起伏,她为此不知流
了多少眼泪。天刚刚蒙蒙亮,夫妻二人就来到法庭。20分
钟后,唐娜夫妇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也来了。天气冷,孩子
包得很严实,但迪波拉一看到那个襁褓,便受了电击一般,
一头栽倒在地,周围的人七手八脚把她送到医院里抢救,
庭审只好无限期推迟。

    愚人节的真实结局

    迪波拉口吐白沫的情景对唐娜刺激很大。经过近一个
星期的思考,唐娜夫妇决定把黑孩子交给迪波拉夫妇抚养。
他们认为,这是对这两名婴儿最好的处理方法,但前提条
件是,他们拥有终身探视权,他们想让这两个孩子知道,
虽然肤色不同,但他们是亲兄弟,是一奶同胞。他们希望
那个黑宝宝长大后能够理解他们,他们并没有把他抛在一
边不闻不问,他们一直把他当成亲生儿子。

    听到唐娜同意交出孩子,迪波拉的病情立刻好了三分。
实际上,她并不想打这场官司,虽然从基因上说,自己是
那个黑婴的母亲,但孩子毕竟是唐娜生下来的。而且唐娜
对两个孩子都非常疼爱,并没有因为其中一个孩子是黑人
便另眼相看,况且,唐娜也是这场悲剧的受害者。假如自
己是唐娜,她能将孩子拱手相让吗?

    在双方律师的撮合下,两个家庭终于达成庭外和解,
并同意为了孩子健康成长,双方今后不接受媒体任何形式
的采访,不接受媒体的拍照,对过去发生的一切一概不提,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但迪波拉的官司还要继续打
下去,只不过被告只剩下纳什医生一个人了。对此,唐娜
也持赞成的态度,她对自己的律师说:“是的,纳什医生
送给我两个可爱的孩子,但她同时又破坏了我们的生活。
也许,对纳什医生来说,这只是她的一份工作,但对那些
不育妇女来说,孩子就是她们的生命。由于她的不慎,两
个正常的家庭变得不正常了,她理应承担属于她的那部分
责任。”

    4月1日,愚人节。这两对夫妇并没有开对方的玩笑,
他们按约定,准时来到距离纳什诊所不到100米的一家餐
馆里。唐娜夫妇仍旧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两个家庭没有了
争吵,没有了抱怨,甚至连话语都少了许多。唐娜强忍着
泪水,亲手把孩子递到迪波拉的手里。迪波拉差点哭出声
来,她哽咽着说:“谢谢你们,欢迎你们到新泽西探视孩
子。”迪波拉的丈夫搀扶着她慢慢走下餐馆的台阶,他们
如愿以偿,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

    唐娜夫妇紧跟着走出餐馆。看着远去的孩子,唐娜任
凭泪水无声地流淌下来。 秋凌

    专家点评

    法律与血缘、伦常和亲情

    李楯

    读罢此案的材料,我松了一口气,案件终于以和解的
方式解决了问题。但细细想去,却又感到心头沉甸甸的—
—当人类所掌握的科学技术日新月异,人类社会的前景变
幻不定,新的问题层出不穷时,法律应怎样规范和协调人
与人之间的关系呢?

    过去,我们往往认为科技的发展对人类是有好处的,
但事实上科技的发展正不断地改变着人类本身。在这里,
每一个改变的后果都可能是多方面的,并可能是不断出现
的,其中有些又往往是我们始料不及的。

    以涉及到人的生命的生育技术为例,试管婴儿使一些
本来不可能生育的人有了生育的可能,但生育原本是“自
然”的事,有了“人工”的介入,就可能违背人类文明社
会的伦常和情感。“人工”的介入,可以使由于某种障碍
无法结合的夫妻的精卵结合,但也可因其它原因或失误致
使并非丈夫或妻子的精卵结合,或者是出现类似本案中的
情况,因失误而将一对夫妻的受精卵植入了另一个女子的
腹内。在后两种情况下,是孕育孩子的女子为孩子的母亲,
还是提供卵子的女子是孩子的母亲呢?对父亲也是同理。
于是,在人类最亲近的父母子女关系中,出现了难以确定
的情景。假如孕育孩子的女子另有子女,提供精子的男子
另有子女,或者是提供受精卵的夫妻另有子女,那么,在
这些孩子之间,又应该是一种什么关系呢?哪些算是兄弟
姐妹,哪些不算是兄弟姐妹?而他们的下一代呢?所有这
些人之间的关系都可能变得难以处理。既有血缘的认定和
区分,又有情感的萦系和牵连,还有抚养、赡养、继承、
亲权、监护、法定代理等一系列法律权利义务的设定,以
及与亲属制度相关的回避制度的适用和民族、国籍的确定
和变更。这其中,最使法律为难的,是血缘、伦常和亲情,
原因是这关系着人类的文明和传统——我们曾经以能打破
传统为自豪,但时至今日,我们又开始因失去传统而畏惧。
因为传统乃是人之为人的根本。即使是在现代社会中,即
使是最具现代性的法律,在变更传统时,也是十分谨慎的。

    正因为如此,对于生命科学,法律的态度慎而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