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那一艘沉船……”

　　2月5日，正月初一，晴。

　　北港是一个不足两平方公里的小岛。除了岛北部一片广阔的滩涂，小岛环绕着密密的红树林。红树林深处是北港村， 1023口人，打渔为生，隶属海南省琼山市演海镇。

　　打了几十年渔的陈文荣在新春的早上散步。潮水还没有退，滩涂是一片浅海。站在弯弯曲曲的防波堤上，他发现了滩 涂尽头的浅水中一个巨大的阴影。

　　“那像是一艘沉船。”陈文荣一溜烟回到村子，叫了同伴，跳上自家的渔船，开足马力绕了过去。渔船接近那阴影的 时候，陈文荣知道不是沉船。水面上若隐若现的流线型的黑色物体在阳光下闪光。世界上没有这样美丽的船。

　　那是条大得超乎想象的“鱼”，像他们这样在海上捕鱼为生多年的渔民们也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巨大的海底生物。一 位渔民说，他感到害怕，害怕那大鱼会扑过来把小船撞碎，把人吞噬。

　　他们停船，远远地观望。突然那似乎静止的阴影的上部“呼”地喷出一股高高的水柱，化为一团水雾。似曾相识，是 鲸。

　　村里的老人得到了消息，他们说那是传说中的“海公”来了，凶吉未卜。

　　潮水退去，“海公”搁在沙滩上，暴露在阳光下。村民们倾巢出动，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这庞然大物。很长的时间里 ，这神秘的巨鲸的余威令人们充满敬畏，踟躇不前。终于一只胆大的手放在了那黝黑的皮肤上。

　　村民们用竹竿量了它的身长，近11米，凭经验估计重量超过十五吨。

　　村支书说有人兴奋地准备回家拿刀斧工具来瓜分这意外的收获。陈文荣以他自己的理由制止了这可怕的行为：这是活 着的“海公”，不能杀。是他陈文荣发现的，他说不能杀就不能杀。其实法律规定，这种鲸是国家二类重点保护动物，杀它是 犯法。他并不知道还有这条最强有力的理由。

　　不杀，就只有救。怎么救？所有的人都傻眼了。

　　B.“它为什么要倒转头……”

　　2月6日，正月初二，晴。

　　村民们为了寻求援救的办法，委托陈泽财联系能管这件事的部门。陈泽才在大年初一不识时务地一口气打了五十多个 电话，只有最后一个打进《海南日报》热线的没有落空。

　　在媒体关注下，有关部门的几个负责人在晚上到了现场。

　　来的人丢下句话走了。村民们得到这样的信息：目前海南没有能力采取措施救援如此巨大的鲸鱼，鲸鱼要靠自己救自 己。似乎不需要什么救援了。

　　潮水在深夜淹没了巨鲸，大多数村民放心地回家了。第二天早上先到的人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陈明成说他们看到 “海公”的尾翼动了，开始一下一下地拍打海水，水花飞溅，它真的要游回大海了吗？它的头朝着外海，2海里外就是深海， 它耀武扬威的世界。

　　“可是它尾巴拍水，反而把头转了过来朝着沙滩，向村里前进了100多米。”村民们急得跳脚，不明白它这是为了 什么。

　　巨鲸把身体完全暴露在海南岛初春依然犀利非常的阳光下，它背上的皮肤开始起泡，脱落，大片的肌肉裸露，面积达 几个平方米。

　　下午退潮后，巨鲸奄奄一息地躺在干涸的滩涂上，像巨大的晒鱼干。清楚记得它在水中能喷起高高水柱的村民们心疼 了。老渔民翁琼岛拿来一只水瓢，一瓢一瓢给巨鲸浇水。显然他的努力是杯水车薪，但他长时间默默地浇着，还要赶开那些伸 向巨鲸伤口和水疱的手。

　　四五个村民找来铁锹，在巨鲸的身下掘出一个凹槽，有人搭起了一个凉棚为它遮阴，似乎想让它舒服一点。他们整整 一天没有吃饭。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成千上万的人涌向这个寂寞经年的小岛。

　　C.“好多船，都来为它送行……”

　　2月8日，正月初四，阴转晴。

　　上午约11时。四十多条北港村的渔船载着他们的主人，紧紧跟在两艘20马力的渔船之后。他们之间的海水里，巨 鲸被牵引着已经离开浅滩，它的身体被有几十上百个活套环连接组成的粗绳网裹着。

　　这是老渔民们的智慧，打破了有人说过的没有可能把巨鲸拖入深海的结论。

　　初三这天，他们曾经这么试过一次，失败了。

　　村民们变得焦急。巨鲸越来越衰弱了，而且在这天下午，他们体会了人祸的含义。上千名围观者冲过村民用绳子围起 的“警戒线”，于是有人爬上了巨鲸的背，得意洋洋地走来走去并照相，有人撕扯它伤口处的皮肤，用拿在手里的鞋去触弄裸 露的肌肉。

　　陈泽财气急地大呼：“你们有没有良心，是不是人？”他孤立的呼喊在兴奋莫明的人群的喧嚣中显得无力，没人理他 。

　　一个多小时后，接讯的一队武警边防官兵赶到，巨鲸暂逃一劫。

　　初四这天上午，巨鲸在潮水最高的时候做了最后的挣扎。它的尾翼痉挛，不断剧烈摆动，数分钟后它安静下来，接着 突然张大了嘴，翻身将肚皮朝天。

　　巨鲸的消息惊动了省里。一位副省长下达了全力救助的指示，于是很多部门的人员出现在现场。

　　巨鲸终于来到了深水区域。陈泽财用长柄弯刀一刀刀挑断挑开一个个活套环，巨鲸身上的绳网散开脱落。自由的巨鲸 没有欣喜地像它曾经做过的那样----高高举起尾翼，拍向海面，也没有喷出高高的水柱，它默默消失在琼洲海峡的波涛深 处。

　　20万响的鞭炮在海上炸开，炮皮如落叶，漂浮在巨鲸消失的地方。村民用传统的方式祝福它一路平安。

　　D.巨鲸最后的轨迹，由两百多渔民的脚印相伴2月19日，正月十五，雨水，元宵节。阴。

　　潮起潮落好多次，北港岛北边那片滩涂边的木麻黄林地里，新增了一个用砖和混泥土修起来的，有十三米长，近三米 宽，约一米高的建筑物。北港村为此付出了4吨水泥，15000多块砖。

　　“海公”巨鲸，就躺在那感觉上大得仍然叫人瞠目结舌的水泥盒子里。

　　它最后的轨迹仍然留在海滩上，由两百多渔民的脚印相伴。2月11日，一个新港村的渔民发现了它的尸体在海峡中 漂浮，距离放生地点约2海里。巨鲸肚皮朝天，内脏腐烂导致腹部充气，鼓得想个气球，释放着强烈的腥臭。

　　村民们接受了专家的意见，把巨鲸的骨骼做成标本，用于知识的传播。不过他们还有实际的想法，人们蜂拥而至参观 巨鲸的时候，运人过海让一些村民小发了一笔。他们不由联想到北港岛的“旅游业”。

　　海风吹过木麻黄林，阵阵松涛声，陪着这条死得轰轰烈烈的巨鲸和它所有的秘密。它得到的尊严与另外一个悲剧形成 强烈反差----就在元宵节这天，海南岛南端的三亚海滩，又发现了一条鲸鱼，严格地说它只是残骸而已。专家分析说，这 是头幼鲸，被人捕获并肢解，只剩一条脊骨被抛弃并冲上海滩。

　　本报记者孙保罗 《海南日报》记者谭丽琳符伟严强华／文